木匠皇帝20
按下葫芦浮起瓢的一天。

昨夜闹事的光宗的三个亲兄弟, 一个被废为庶人后昏迷着抬去了惠郡王的府上;惠郡王还要善后——将这个亲弟弟的内眷都接到自己的府上, 这些人以后就全要靠他的郡王俸禄养着了。还要将桂王府腾挪出来交还给朝廷;瑞郡王匆匆接了生母周端妃到自己的王府上养老。

俩人的动作都很快, 不到中午呢, 就把事情都办好了。

其余到京的宗室都很乖顺地服从礼部的排班, 按时去寿皇殿为二帝守灵。

这是按下去的葫芦。

浮起来的瓢是有关辽东的人事倾轧。

吏科给事中姚宗文与兵部主事刘国缙再度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。这个折子在针对惠郡王、端郡王和瀛庶人的、密如飞雪的弹劾中显得尤其地醒目。

三位阁臣看了以后不敢耽搁, 立即在二人的折子上分别附上他们的意见, 打发值房的主事,专程从内阁值房送去到秉笔太监值房。

这差不多是从皇宫的东南角跑到西北角了。

刘时敏和魏朝看了折子也不敢怠慢,他俩都揣摩明白了皇爷朱由校的心思,那是一心扑在想挽救辽东颓势上。

刘时敏看了折子后问:“是你去送还是我去?”

魏朝胆子略小,推脱道“你是辽人, 你去更好了。”

刘时敏立即揣着两份折子往乾清宫跑。

围绕紫禁城有一圈的护城河,刘时敏着急就走北上门,从宣武门进了后宫, 绕过坤宁宫到了乾清宫, 亏得他年富力强, 熟悉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、紫禁城里的禁卫也认识他这个新鲜出炉的秉笔太监了。

朱由校才从停灵的寿皇殿回来,他见了跑得大汗淋漓的刘时敏就问他。

“从哪里来?有什么急事么?”

刘时敏还不急擦汗, 先把折子递上去。

“内阁派专人送到司礼监秉笔值房的折子,奴婢怕误事, 就跑着送过来了。请皇爷宽恕奴婢御前失仪。”

“嗯。起来吧。说的是什么事儿?”

“吏科给事中姚宗文与兵部主事刘国缙分别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。说熊廷弼不训练军马, 将领也未加部署, 辽地的军心民心也背离熊廷弼, 熊廷弼对辽地的刑罚也起不到应有的作用, 所有的军民只有不停歇的修建城墙和堡垒的劳务。”

朱由校接过奏折看了看,然后对刘时敏说:“这是姚宗文上的折子?这字写的可挺漂亮。但是朕怎么就觉得多了些娟秀、少了些入木三分的、踏实的力韵呢。”

刘时敏要哭了,皇爷,你该关注的不是姚宗文的字写好不好,你该关注的是熊廷弼的作为对辽东的影响,该关注他们俩人的弹劾是不是影响熊廷弼啊。

朱由校弹弹折子,“这字可以拿去给皇后做字帖的。等朕的梓童进宫了,朕就让她给朕好好写几幅字,看看她在家有没有好好练字。”

刘时敏要奔溃了,“皇爷,你什么时候选妃的啊?司礼监可都不知道呢。”

“啊,你们不知道啊。王安的嘴巴还挺紧的啊。来人,赏王安十两银子。派人传兵部尚书、侍郎、定国公、英国公还有杨涟立刻来乾清宫。”

听了皇帝的吩咐,在乾清宫值守的宦官,立即身轻如燕地飞跑了几个。

“方正化,你带人去把养心殿收拾出来,把东西配殿给秉笔做值房。明儿就搬过来,省得来回跑误事。”

方正化应声而去。他是朱由校才提到乾清宫管事位置的太监,也是司礼监出身。收拾养心殿的偏殿做秉笔值房也不算突兀,因为秉笔值房从来都是安置在天子常去的宫室左近。这回搬到养心殿去,很显然天子以后就要使用西六宫了。

方正化打定主意要把西六宫也派人收拾出来。不要等皇爷要用的时候再吩咐,那可就太被动了。

刘时敏趁着天子传的朝臣未到,把姚宗文半月前就弹劾熊廷弼的事情,赶紧扒拉出来给天子补课。

朱由校听得连连点头,心里说这姚宗文这是一次弹劾不成功,就再来一次。看来是铁心要把熊廷弼拉下马的做法啊。

兵部比都督府要近一点儿,但定国公和英国公骑马到的宫门口,与崔景荣前后脚进了乾清宫。等几个人给天子见礼后,刘时敏就把姚宗文与刘国缙弹劾熊廷弼的折子念了一遍。

崔景荣立即恼火,顾不得君前失仪大声说道:

“陛下,熊飞白的辽东经营策略,是符合目前军师动态的最佳办法。若不趁着上冻之前加固了各地的城防,补修城墙、加建堡垒,等到冬日里建奴来劫掠的时候,辽东军民岂不是处于无处可躲、家园无法可守的危险中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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辽东采取加强城防的守势策略,是崔景荣等兵部大佬汇同英国公和定国公才做出的决定,也是去年萨尔浒大败后,大明已经从占据优势的攻势不得不转为守势的被迫明智之举。现在兵部的一个小小主事越级弹劾辽东经略,不仅仅是针对了熊廷弼,也是攻击了他这个兵部尚书,这让他很不爽。

“陛下,这刘国缙定是对熊飞白心怀暗恨。此前他曾因为招募的军卒逃失半数以上,此事曾被熊飞白报到朝廷而受到叱责。所以臣认为刘国缙弹劾熊飞白,有借公事报私怨的嫌疑,不仅会影响熊飞白经略辽东,打击辽东士气,还会影响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决策被质疑,应下旨叱责。”

“那姚宗文呢?”朱由校接着问崔景文。

“陛下,臣只知道他们仨同期为御史,再多的就不知道了。”

他们仨是曾经同期为御史。那时候三人意气相投,弹劾只标榜道德、不做实事的东林党是同声同气,默契投缘。时光荏苒,四季更迭,转瞬到了仨人闹甭的时候了。

事起吏科给事中姚宗文。

他原是户科给事,因守丧离职回乡,守孝期满回京想起复。吏部递了几次申请,神宗都不理不睬。后来姚宗文假借招徕西部民众的名义,托阁臣方从哲举荐自己,荐章上了几次,仍得不到任用。姚宗文给熊廷弼写信,请他为自己求一官职,而熊廷弼在辽东得知方从哲的荐章都没有奏效,辽东事务压力大、自顾无暇就没有应允,于是结仇了。

后来姚宗文费尽心力,在光宗登基以后大补缺少的官员才得复职,得了到吏科做给事中的职位,接着就被方从哲派到辽东去检阅兵马。他到了辽东怎能忍住心里的怨恨,与熊廷弼议事的时候,往往借题发挥。

熊廷弼是在萨尔浒战败之后,被神宗派去挽救辽东的危局的。他是个爆炭的急脾气,秉性刚直,又有些恃才傲物,手里还有神宗赐予他的尚方宝剑,自然不会在说话和做事的时候谦恭待人。俩人没有在辽东大打出手,已经是士人最大的克制了。

而那刘国缙是辽东人,以前做御史的时候,在三年一次的考绩中收到贬职的处分。辽地战事起来后,朝廷决定用辽人,于是他才做了兵部主事,参与军务。

熊廷弼领了辽东经略后,刘国缙对他寄予厚望,但是熊廷弼的位置决定他必须以国事为重。他将刘国缙业绩不佳上报朝廷。就像崔景荣向天子介绍的,刘国缙主张召募辽人为兵,按他的办法召募了一万七千多人,后来有一半以上逃跑了。这等于是绝了刘国缙的上进之路。

姚宗文到了辽东后,旧友重逢,心志一致,俩人一拍就和,决定弹劾熊廷弼,直到拉他下马。

兵部其他人和定国公、英国公也纷纷坚持熊廷弼的加固城防是正确的。

朱由校沉吟一会儿,“这辽东的方针策略,是你们兵部和都督府同心协力做出来的,朕也认为符合如今的辽东现状。所以由你们兵部去函斥刘国缙越级弹劾之事,并出公文抚慰熊经略是上策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。崔尚书可明白朕的心意?”

“陛下放心,臣明白陛下心意。臣这就会兵部,今晚立即派五百里加急送兵部公文去辽东。”

“好,你们兵部诸卿立即去吧。”

崔景文带着人立即告辞。

“英国公、定国公,你们二位代表五军都督府出面替朕慰问、支持熊廷弼。辽东离不得熊廷弼、辽东不能乱、辽东不会换人。”

“臣遵旨。”

英国公和定国公也跟在兵部之后离开。

朱由校看着在一边奋笔疾书的记录起居注的史官,对刘时敏道:“你去内阁把这件事的解决过程、结果告知内阁,他们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就知道朕的态度了。”

“奴婢遵旨。”

朱由校摇摇头,“你以后可以自称为内臣。”

刘时敏立即红了眼圈,跪地给天子磕头。

“内臣刘时敏谢皇爷恩赏。”

从自宫为宦官,刘时敏这个官家子弟费尽周折才得以入宫,同时也成了皇家的奴婢。现在天子允他以内臣自称,是对他最大的恩赐和肯定。

万死难以报君恩。

朱由校以为自己的表态,就结束了对熊廷弼的弹劾了。内阁、兵部、都督府也是这样认为的。那想到这还只是一个开端。

轰轰烈烈的天启党争不可避免地拉开了大幕。

有没有李进忠(魏忠贤)、有没有客氏,有没有天子积极的处理朝政,都没有妨碍东林党人睥睨他人、自诩为道德君子指责他人的做派。

且随着方从哲推荐的起复官员到位,平静了没多久的朝廷再起滔天巨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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